“清柔見過母親。”

梁蕪點了點頭，示意沈清榮往她身邊走去，將自己的手臂耷拉在沈清榮皓白的手腕上，細細的看著沈清榮那略顯消瘦的容顏，目中似是有些感慨，帶著沈清榮往東廂房而去，卻再也沒有看過立在院子裏的奶娘一眼。

“太太，這奶娘要如何處置？”

尚未進入東廂房，一股子藥味便從廂房之中傳進梁蕪與沈清榮的鼻子，惹得兩位素來活得嬌貴的女子眉頭微皺，沈清榮掩著鼻子入內。

東廂房並不大，但是收拾得幹凈極了，二姨娘趴在床上，想來是梁瀟才給二姨娘看過傷口，一片雪白的脊背上橫橫縱縱的，全是血淋淋的傷口，沈清元跪在二姨娘的床榻，手裏捧的餃子早已被她手一滑滾到了地上，顯然是剛才與自己母親獨處的時候哭了一場，見著自家二姐攙著當家主母進來，一雙眼已經是淚汪汪的了，咬著嘴唇埋首在自己母親身旁。

梁瀟是個見不得眼淚與血腥的人，此刻很是自覺的去院子裏的天井之中打水，梁雪見著自家主母並沒有處置那位傲慢無禮的奶娘，便開口問道。

“便罰去她三個月月錢，逐出沈宅吧。”

梁蕪看了一臉八卦的梁雪一眼，淡淡的開口說道，便是這樣的淡然開口，亦自有一種威嚴來，叫梁雪忍不住吐了吐舌頭，彼時梁蕪已經漫步到了二姨娘的床前，梁雪已經忙不慌的搬了一只繡凳實時的擺在梁蕪身後。

二姨娘本是半昏迷著，沈清元細微的哭聲將她勉強打起精神來，用力的擡起眼皮子，便見著自己眼前露出一色撒花羅裙來，頓時心中一驚，強自牽扯著自己的上半身下床，一雙本是耷拉著的眼微微擡起來。

是疲憊，是不安，是恐慌，以及年紀尚小的沈清榮看不懂的情愫。

“賤妾微寒之軀，怎能勞動主母您親自來看。”

一聲嘆息隨著二姨娘身軀的移動而飄然而出，輕顫顫的，像是來自幽冥的聲音。

二姨娘是個紙糊的女子，看著十分的單薄與瘦削，那一雙眼更是束縛了整個江南的雨水一般，柔情與淒美包裹著她，叫任何一個男子都無法不憐惜，可惜便是這樣的美人，依舊被沈父無情的鞭打。

“妹妹身上有傷，還是不要多動了。”

梁蕪亦是嘆了一口氣，在二姨娘還沒有挪動到床邊之時便已經走到床前將二姨娘攙著，不叫她再亂動分毫，兩人正在說話間，梁瀟已經從天井之中打了水回來，擰了毛巾給二姨娘擦拭傷口，再用烈酒將二姨娘背上猙獰的傷口二次消毒，最後才上金瘡藥。

二姨娘昨夜被打，今日卯時才被送回這座破敗的小院子裏，那位一貫是“養尊處優”的奶娘自是不會給不怎麽受寵的二姨娘處理傷口的，沈清元跪在她母親床前，被那一銅盆子紅腥腥的血水嚇到了，眼淚止不住的流，目中俱是滿滿的心疼。

“唉，光顧著與姐姐說話了，您看這不知事的孩子，見了母親還不行禮。”

二姨娘這會兒雖然難受，面色倒是比之前要好多了，拍了拍哭得已經是忘神的沈清元的後腦勺，便見著沈清元拿那昨日才換過的幹凈衣裳擦拭眼淚，爬起來跪倒在梁蕪的身前，緩緩說道：“女兒拜見母親。”

“小元寶真乖，隨二姐出去玩會兒吧。”

梁蕪摸了摸沈清元的頭，開口說道，沈清榮早已不想呆在這臭烘烘的屋子裏了，聽了梁蕪的話，忙朝著沈清元招手喚她過去。

“妹妹可知道三姨娘今兒一早上吊死了。”

梁蕪看著梁瀟不停的進進出出收拾著屋裏，便叫梁雪跟在那兩姐妹身後看著點，直到那兩姐妹的身影模糊在視線之中，梁蕪才緩緩開口，屋裏本是神情舒緩了許多的二姨娘聽了梁蕪的話，身子一顫，蠕動著嘴唇似要說些什麽。

與此同時，本該遠去的兩姐妹卻停了下來，沈清榮遠遠的透過院門望了一眼開著門的東廂房。

“二姐，你在看什麽呢？”

沈清元扯了扯她家親二姐的衣袖，開口問道。

“我在看哀愁。”沈清榮幽幽的說道。

說起二姨娘，當年二姨娘進沈宅的時候還是有一段不得不說的故事的。

在沒有給沈父做姨太太的時候，二姨娘本是一個出了名的青樓小伶官，吹拉彈唱樣樣精通，不少達官顯貴都想兜回家當珍惜動物圈養著，在擺宴席的時候再把她往案頭上擺，但二姨娘是個有文化的女子，當真是看不上那些個肥頭大耳的顯貴，偏喜歡那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窮酸書生。

但她也心知自己是不能那般寒酸度日一生的，於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二姨娘便遇見了沈大理寺卿，殊不知自個兒是冒著被當家主母打死的危險與沈大理寺卿私通了。

彼時的沈大理寺卿雖說不是那種清瘦的窮酸書生，但勝在腰包裏有銀子，人長得也像模像樣的，雖說不清瘦，但也絕不肥胖，那種遠遠望去便能夠給人力量卻絕不疏狂的感覺，便是小伶官閱遍了這世間的男兒，也是要為之心安與傾折的。

何況她只想此生此心予此一人，雖然他有妻有妾，但也妨礙不了小伶官愛慕的神思。

“你想要什麽？”

一夜溫存，紅被簇擁，初嘗情愛滋味的小伶官看著將她抱在懷裏的男人，那一副中年好大叔的模樣，叫小伶官那更盛桃花的容顏愈發的艷麗了幾分，她轉著靈動的眼眸，細細思量著，說道：“八擡大轎，明媒正娶。”

此話一出，尚還有些沖勁的沈大理寺卿沈默著不說話了。

許久才應了一聲好。

可惜的是，彼時的小伶官雖然是個閱人無數的女子，但到底還是有幾分單純，好多事情她都不太懂。

那位沈大理寺卿是愛她的，答應了八擡大轎、明媒正娶也做到了，只是卻並未引她去衙門報備結為正式夫妻，一夜歡好之後，這位沈大官人才告訴這位有些發懵的小伶官，其實他已經有妻室了，其實他還有一房小妾，其實他是個小伶官瞧不起的大官。

其實他們永遠也不能夠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

但是他會好好待她的。沈大理寺卿舉著手發誓道。

但是小伶官呢？

她聽到“妻室”這樣的話，便已經拔腿就跑了，衣衫襤褸的將自己曝曬在陽光下，努力了幾回都不曾跑出那位沈大理寺卿隨手買下的院落，只得站在池子邊上看著水中倒影著那鬢發淩亂衣衫襤褸身形盡顯的女子。

水中的女子很好看，連眉梢眼角的憂愁都被水波蕩去了。

“你愛我嗎？”

小伶官轉身看著跟上她的沈大官人，無不淒美與柔情的問道。

答案是肯定的，不然一向硬氣的小伶官也不會隨了他入沈宅，生下如今的沈清元，成了這沈宅之中的二姨娘。

只是那時候的小伶官並不知道，那沈大理寺卿所謂的愛，越是深刻，越是疼痛，越是狠毒。

“妹妹可知道三姨娘今兒一早上吊死了。”

梁蕪看著梁瀟忙前忙後的，恍然間開口說道，床上的二姨娘面色之上平添了幾分唏噓，好看的嘴唇蠕動著，似是要說些什麽，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出口，拖著一臉疲憊之色覆又爬回了床上去。

“三姨娘那也是個可憐人啊。”

梁蕪見著床上的二姨娘並沒有什麽精神來搭理她，覆又慢悠悠的說道，她說話的口氣輕松，甚至充滿了憐憫，若不是二姨娘初來沈宅便見識過這位當家主母的狠辣手段，恐怕至今二姨娘都要相信眼前這姐妹和睦的畫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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